唐钝没搭理她,兀自倒茶喝上,云巧回味过来不对劲,脸蛋贴过去,小声问,“唐钝,你怎么了”
“平安与你说什么了”
“就让我给他们带路呀。”云巧双手搭在桌上,目光诚恳真挚,“顺路的事儿。”
唐钝瞪她,她无辜的眨眼,“怎么了”
“没有其他”
李善所图不是小事,怎么会轻易放过她。
云巧回想平安的话,笃定地重复,“没有了。”
“没看到李善”唐钝语气渐冷,胜过窗外刺骨的风。
云巧摇头。
他对李善的抵触太过明显,云巧又挨近了些,“唐钝,你是不是担心我被李善忽悠啊,他没来客栈。”
唐钝没个好气,她已经钻进李善的套了。
她这人重承诺,要她反悔几乎不太可能,事已至此,他叮嘱她,“除了带路,其他事一概不准应,哪怕平安也不行。”
“好。”
是夜,唐钝送她回客栈后,去了县衙后门,没少蕴着薄怒,叩门与门房道,“我找李善。”
明知云巧天真愚善,竟指使平安利用他,纵使李善是将军,战功赫赫,冲他算计云巧,唐钝瞧不起他。
他身无官职,不知朝廷动向,但正月里衙门无故抓了好些摊贩,事情反常,他怀疑和西凉有关。
两国休战十几年,李善隐瞒身份来此,必有重要事发生。
若是那样,云巧替他们做事会引来危险的。
云巧这觉睡得香,醒来时,龙虎已经在屋外候着了,她一开门,他就麻溜的窜进屋端水盆,“云巧姐,你坐着,我给你打水去。”
云巧揉了揉惺忪的眼,推开窗,墨灰色的天儿残着未褪的夜色,沙着声问溜出门的龙虎,“你何时来的”
龙虎不敢与她说实话,“刚来没多久。”
县学有早课,唐钝说过不来送她,但给她备了好些吃食,哪怕在山里待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,想到唐钝嘱咐的话,在路边吃了两碗面,又买了两个馒头混着豆浆吃下。
龙虎在旁瞠目,这食量,快赶上平安了,唐家养得起她吗
李善和平安站在城门口等她们,平安没穿昨日的盔甲,而是一袭黑色的长袍,皮肤黝黑,像夜色下不动声色的山,幽暗沉稳。
她笑着挥了挥手,注意到李善脸颊挂着淤青,阴沉沉的,不愿与李善同行,她扯龙虎衣角,哑声问,“李善和我们一道吗”
唐钝说李善花花肠子多,不像正经人,少和他打交道。
龙虎解释说,“你不是说山里有野猪吗将军是抓野猪的好手。”
云巧蹙眉,眼眸尽是疑色,“他比平安厉害”
语毕,但看李善脸色更为阴沉,斜眼睨着平安,然后拂袖而去,云巧撇嘴,和龙虎发牢骚,“他好像不高兴啊。”
龙虎讪讪的笑了笑。
昨夜唐钝怒腾腾来县衙,指着将军鼻子一通骂,最后动起手来,唐钝瞧着文弱,动作敏捷得很,将军怕伤着他,不甚脸上挂了彩,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。
龙虎不欲和云巧说那些,正色道,“你看看咱从哪儿走。”
云巧指着官道边不起眼的小路,龙虎唤闷头走路的李善,“将军,走远了。”
“”
这条小路是附近村民们走过的,沿着足迹前行便是,龙虎观察着周围地形,活络气氛,“云巧姐,野猪在哪儿”
“不在这座山头。”
越往山里走越是冷,莲花村积雪融化,溪水潺潺,而山里还堆着雪,阴寒的风像冰尖似的刮得脸庞僵硬,话更少了。
龙虎挑着担子走在云巧身侧,不停的搓手取暖,“怎么这般冷”
“因为有雪呀。”云巧故意碾着脚下的雪听声音。
龙虎又问,“野猪呢”
“翻过两座山就碰到了。”
她说的两座山确实是两座,但这片山头比福安镇的山高,到处白茫茫的,分不清方向,拿着舆图的李善眉头没有舒展过。
龙虎饥肠辘辘,“云巧姐,咱们不歇息吗”
“不呀。”云巧望着头上湛蓝的天,“天没黑呢。”
“”
头顶飘过几朵云,又飘向别处,渐渐,龙虎双腿发软,埋怨唐钝给云巧买的东西太多,担子太沉。
李善亦露出疲态,平安觑着他神情,和云巧商量,“要不咱们停下喝口水吧。”
天冷不怎么口渴,但走了许久的路,喉咙被风吹得发干。
闻言,最前边的云巧回眸,视线扫过他们腰间,温和的问,“你们带水了”
平安身躯一凜,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。
果然,下一刻龙虎问,“周围没有山泉水吗”
云巧“没有啊。”
“”
李善捏紧手里的舆图,嗓子低得沙哑,“你怎么知道”
“上次我走这条路就没找到水池。”
李善不信,“你口渴怎么办”
“吃野果呀。”
“”
看日头,约莫午后了,李善又问,“你不饿”
“不饿呀,我早上吃了很多。”
龙虎“”
原来她料到是这副情形,恍惚想起自己没有备干粮,问李善,“将军,你们带干粮了吗”
李善看向平安,后者疑惑,“跟着云巧姑娘还能饿死”
龙虎扶额,“完了。”
秋日有野果垫肚子,自是饿不着,可这个季节,果树光秃秃的未发芽,哪儿来的野果,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云巧,“云巧姐,你带干粮了吧。”
云巧缓缓一笑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龙虎正欲松口气,谁知她说,“带了,但不给你们吃。”
“”
“你们不是想抓野猪吗走,我带你们去,不过说好,我带你们找野猪,猪肉要分我一半。”
“”这算计,龙虎拍额痛呼,“云巧姐,你变了。”
去年,她不是这样的,找到野果树,他爬树摘果子,她在树下捡,捡到一块后,要他想吃多少吃多少,吃不了的埋地里,以后饿了吃。
她不该是这样的。
见他表情夸张,云巧笑得更为灿烂,“我是不是胖了呀”
龙虎“”
他像有心情开玩笑的吗
云巧说到做到,箩筐里的吃食没有分一点给他们,唐钝怕吃食坏,买了四十来个煮鸡蛋,她剥开蛋壳,边吃边催龙虎走快些,嘴里振振有词,“你们饿了就走快点啊,抓到野猪就有吃的了。”
她是在半山腰遇到的野猪,被野猪追着连跑带滚下山的,幸好没有滑坡,否则肯定会受伤,领着他们找到大概位置,不见任何野猪的影儿,但雪地有足印,看方向往另外一座山去了,她跃跃欲试的欲追,龙虎含胸驼背,“云巧姐,天快黑了,咱找个山洞过夜吧。”
半个时辰前,李善暗示他掀开箩筐面上的蓝色布,背着云巧,他偷了两个鸡蛋给李善和平安,自己也吃了一个,但还是饿。
而且,暮色笼罩,山里愈发昏暗,继续赶路,摔着得不偿失。
云巧杵着树枝,深灰色的衣衫与树干融为一体,疲惫时,分不清她是树还是人,龙虎哭嚎,“云巧姐,走不动了。”
他再不想经历双脚酸软不听使唤抖动的无力了。
云巧放慢脚步,额头冒着细汗,但一双眼亮晶晶的,龙虎心下不妙,来不及改口,她露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,“你想睡山洞啊,走,我带你们去,那儿有尸骨呢。”
“”
托她的福,龙虎一宿没睡。
倒是李善和平安研究洞里的尸骨后得出结论这些都是大周人。
惨死洞中,十有八九是西凉人做的。
西凉野心勃勃,当年攻占岭关后,一路北行攻破了西州,福安镇许多逃难的村民约莫是被他们抓去修路做苦力了。
这样的话,小灵山的栈道就解释得通了。
尸骨身上套着衣衫,十几年过去,衣衫蒙了灰,瞧不清颜色,且大多朽烂,一碰就坏,天色已晚,他们要在山洞休息,平安担心云巧会害怕,找李善,“要不要找块地将他们埋了”
“明日再说。”
山洞通风,平安出去捡柴火,燃了两堆篝火,将最干净的地给云巧,龙虎在边上看着,心里直犯嘀咕,“将军,平安不太对劲啊。”
平安自幼跟在将军身边,出了名的不解风情,眼下
“睡不着的话出去挖坑”
龙虎立刻止了声,闭上眼,想到不远处堆着几十上百具尸骨,毛骨悚然,哪儿睡得着。
想找云巧说说话,喊了好几声也没应。
云巧不认床不认地,在哪儿都睡得安稳,半梦半醒时,隐约听到周围一阵窸窣声儿,睁开眼,借着山洞里未燃尽的篝火,见平安脸上绑着布带,两手拖着尸骨,跟做贼似的猫着腰,李善和平安也是如此,她一头雾水,“你们干什么呀”
尸骨能卖钱还是能填饱肚子
“埋了他们。”龙虎皱着两道眉,“云巧姐,快来帮忙。”
多个人多点力。
云巧掀开衣服坐起,“我不。”
平安说了只带路,其他事无须她插手。
箩筐就在手边,她拉过箩筐,摸里边的鸡蛋,隐隐感觉少了,忙掀开最上边的布料,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,挠头,“龙虎,我的鸡蛋少了。”
龙虎心虚,“估计被山洞的老鼠偷了。”
“你胡说,山洞里没有老鼠。”年前她也睡的山洞,野果一个没少。
见她不好糊弄,龙虎将问题抛给李善,“将军知道怎么回事吗”
偷吃鸡蛋是受李善指使,并非他本心。
李善脸不红心不跳的举起手里两具尸骨,“约莫被这些人吃了。”
尸骨恐怖,龙虎脸色惨白的跑开,平安心头也渗得慌,加快脚步,迅速钻出了洞外,云巧镇定如常,没有多说。
肉和鸡蛋是最好的祭品,过年老唐氏家祭祀也煮了好些鸡蛋,这些人在山洞十几年,饿了实属正常。
尸骨昨晚被整理过,顺着洞壁堆着,她收好衣衫,从箩筐拿了两个最大最圆鸡蛋,以及两个馍馍,半包糕点摆在尸骨前,眼里满是柔色,“偷东西不好,往后不偷了啊,这些鸡蛋和馍馍给你们吃”
平安回来,神色怪异的上前抓起两副尸骨,目光略过她,看向地上的食物,想说点什么,欲言又止。
唐钝说得对,他不该欺负她善良。
山洞前的壁上滴着水,滴答滴答的,云巧接水洗了脸,又仰头张开嘴含水漱口,龙虎看得直起鸡皮疙瘩,“云巧姐,你不怕这些水泡过尸骨啊。”
“不怕呀,他们都死了。”
死人不可怕,可怕的是活人。
龙虎胆小,嘴里直念菩萨保佑,平安和李善不信鬼神,然而甚少看到死人面前如此淡定的,李善审视她好几眼,另起话题,“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是不是找你爹娘去了”沈来安带着妻儿离家出走的事他略有耳闻,在他看来,离家不是沈来安的主意。